翌日,陈青云准时出现在了王府门口,依旧举着那口盛满水的大黑锅,地上眼睛洒了不少水了。

最令这位陈家三公子可恨的是,李舒窈早早便领着自己那瘦小丫鬟,在大街上摆了一张黄梨木椅,和一把黑色杂木小桌,桌上摆着一壶茶水和一小包瓜子,看来这个被陈青云常常捉弄的小妮子是打算好好看他的笑话了。

陈青云依旧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世人都知道看笑话,可陈青云自然知道父亲的用意,惩罚的确占了主要一个层面,可另一个层面未免没有考校考校这两年是否有用功。

陈家三子,世子陈旗云在父亲还未起白袍之时便生了他,而那场被后世所诟病的诸国乱战中,他十五岁便披甲提槊上阵,战功卓越,在二十五万铮铮白袍军中威望很高。二公子陈庆云,不爱甲戈,唯钟黄卷,师从有“鬼才”之称的白袍军师李白棋,腹中韬略万千,才名远播。

陈家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相佐相成,倒也是一段佳话。就这个三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之时王妃重病而死还是因为骨子里本就纨绔,从武武不行,学文文不就。美名不见传,恶名的纨绔行径倒是人人皆知,世人都说豪门子弟中,永远逃不过小儿子是败家子的怪圈,而陈青云似乎就是这个怪圈的圈中心。毕竟在孤竹国,出了深宫中的那位,其余七王,就连那个和陈璆同为两大异姓王的虢王张遇深都不能和青王抗衡,更别说其他六王。

当然,像当朝提出理学治世的首辅朱元熹和那一大帮文臣,除了骂骂这些这些位高权重的王拥兵自重,嚷嚷着要削藩之外,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声音。

其实陈青云不像外人开上去那么草包一无是处,相反,他在兄弟三人之中,却是灵性最足,天赋最高的,只是总是觉着读书太枯燥,习武太累人,才什么都不想学,整天出去祸害人。

陈青云看着对面那个平日被自己欺负残了的小妮子,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看看,嗑完的瓜子壳都要往自己这边吐,看来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等着几天熬过去了,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渐到中午,太阳火辣,李舒窈叫下人搬来了一把大伞盖遮阳,就这么坐在路中间。青莲城的人都知道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就算挡了道也不敢有丝毫抱怨,还要赔笑着问要不要再续点好茶之类的奉承话,然后绕道而行。久而久之,这天路上除了实在绕不开的行人,就只剩这么一对冤家芝麻望绿豆——大眼瞪小眼的。

好在青王陈璆只是想惩戒惩戒小儿子而已,并不下狠手,到了饭点,一大一小两个丫鬟提着餐盒出现在了府门,把陈青云给盼的呀,立马喊道:“幼茹你们做甚啊,现在才来,公子我快饿死了。”

知书达礼的大丫鬟幼茹笑道:“青王殿下只准我们此时送食。”

一听是自己老爹在使坏,立马没了脾气,只是不停催促道:“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快给我吃饭。”

妹妹幼萍白了一眼自家主子,将餐盒放下,拿出一碗白米饭也不夹菜,走到主子前面,抬着手一个劲的扒饭给他吃,弄得陈青云想要说话也说不成。门口持长槊的两个侍卫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地下头,眼观鼻,鼻观脚尖。

最后实在忍受不了的陈青云不停甩头才把这个闹心的小丫头甩开,吐出大口大口白饭,呸呸的骂道:“幼萍,你做什么,哪有你这么服侍主子的!”

小丫鬟幼萍一脸无辜样,回道:“主子不是叫我喂饭吗?”

真是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时无语的陈青云只能怒目相瞪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最像小姐命的小丫鬟。

坐在对面正在小口用饭的李舒窈不顾小家碧玉的形象,指着冤家哈哈大笑,嘴中的饭都喷了出来,真是有失门风,“陈公子好食欲啊,吃的这么可口。”

妹妹不懂事,姐姐肯定不会如此,幼萍再怎么胡闹都是自己事,自然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于是眼睛一瞪,从妹妹手中拿过饭碗,温柔的为主子喂饭,不时还细心问问主子想吃什么菜。这般得体做派,让那等着看向笑话的李舒窈娇哼一声。

就在此时,大路北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白马奔袭而来,似乎并不打算绕道让开这个很李家大小姐。就在李舒窈和小丫鬟大惊失色之时,白马止步。

白马之上一个中年男人探出一张英俊刚毅的脸庞,顽皮笑道:“没想到几年不年,小舒窈的胆子大了不少啊。”

缓过神来的李舒窈赶紧低头施了个万福,压下心中忐忑,甜甜道:“舒窈见过陈大哥,陈大哥有被帅了好多呀。”

被小妮子叫做大哥的陈旗云哈哈大笑,下了马背之后捏捏李舒窈的粉嫩脸蛋,笑道:“嘴还是这么甜。”

李舒窈顺势抱住这个和父亲称兄道弟视为平辈却被自己从小唤作大哥的陈世子,笑容甜美道:“陈大哥本来就被帅了还多,只是又晒黑了些,嫂嫂见到肯定又要心疼死了。”

陈旗云被小妮子逗的心情大好,也不避嫌,轻轻拉住小妮子的秀手,牵着马走到不成器的弟弟面前,指着弟弟对李舒窈笑问道:“来,和陈大哥说道说道,这小子最近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从第一眼看见白马时陈青云被知道是大哥回来了,脸色如丧考妣,此时更是饭也不吃了,不停对李舒窈这个冤家不断使眼色,奈何李舒窈视而不见,那口能判陈青云生死的樱桃小嘴缓缓道:“也没怎么欺负,都是些琐碎事。”

陈青云重重呼了口气,想着看来以后要对这小妮子好一点了,这次逃过一劫不容易。奈何就在这时候,李舒窈却话锋一转,盯着这个隔三差五就找自己麻烦的家伙,恶狠狠道:“不过这些琐碎事可是让妹妹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呢,陈大哥你可要替我做主。”

人心难测啊!

人心隔肚皮啊!

心中还再感叹万千的陈青云来不及威胁小冤家,感受到大哥投来的严厉的目光,干咽了口口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怎么看都觉得是将死之人的惨笑。在整座青王府中,陈璆虽然经常惩罚这个小儿子,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罚而已,否则儿子也不会这般纨绔淘气。而二哥对于这个弟弟很是疼爱,成天就是弟弟说些大道理,出事时还会说些好话。就大哥陈旗云,三公子是怕的很,大哥十五岁便上阵杀敌,一身杀伐气最是浓烈,别看平时和和气气一副好说法的模样,一旦发起怒来,犹如怒目金刚一般,令人生惧。

所以整个青王府说下来,就世子陈旗云拿的下这个弟弟,而弟弟也最是怕他。

陈旗云冷着脸问道:“举了多久了?”

陈青云干笑两声,道:“没多久呢,还有两天。”

陈旗云伸出常年的握刀持槊的厚实手掌,轻轻一抬便把盛满清水,足足有五十斤的大锅单手拿下,一招手,门口一个侍卫过来将大锅拿走。

终于解放双手的陈青云脸色难看至极,丝毫没有释放了双手的喜悦,按照一贯习惯,更猛烈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只听陈旗云冷声道:“去我院里等着去。”

陈青云啊了一声,也不敢再有眼神威胁李舒窈,耸拉着个脑袋走进府中,乖乖去到大哥的武园中等着。

弟弟走后,陈旗云又换上令人舒爽的笑脸,对小妮子和蔼道:“小舒窈先回家吧,相信陈大哥,一定会帮你好好教训那小子的。”

对于世子的话,李舒窈深信不疑,毕竟世子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否则也不会在白袍军中有那么大的声望。小妮子乖巧点点头,施了晚辈礼后走到贴身丫鬟小阿黄旁边,吸吸翘鼻,神情得意,小手一挥,欢快道:“走,班师回府!”

那模样活像个得胜而归的大将军。

李旗云收回目光,原本快要变回威严模样看见许久不见的幼茹幼萍两姐妹,笑道:“两年不见,幼萍都长的这么大了。”

幼萍施了个万福,有意无意的躲在姐姐身后,还在世子并不在意,反倒是幼茹替妹妹回道:“世子殿下一出去别是两年多,妹妹现在真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模样变化会很大。”

其实也不怪幼萍这小丫鬟怕世子,实在是小时候因为和自家主子一起去把一个府中客卿老儒士的辛辛苦苦撰写的书籍给烧了,把那老儒士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三公子被青王狠狠的给抽了一顿,最后罚去给那老儒士抄了整整三个月的书,而幼萍这个小丫鬟则被世子关进幽楼外的小黑房中,整夜整夜的听着幽楼那些被囚禁的老妖怪们鬼哭狼嚎,给小丫鬟的幼小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见到世子难免就会心生惧意。

陈家世子伸手揉揉小丫鬟闪躲的脑袋,满是长辈的和蔼,大笑着走进家中。

姐妹俩对视一眼,也跟着走进府中直奔美人院而去。看来主子今天又是一场大刑,还需早早被备些膏药和热水。

对着这两件事,姐妹俩各自精通到比庖丁解牛还厉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