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整整十里地,三人才最终往山林中一钻摆脱了那伙被偷急了的村民,从未如此狼狈过的少男少女此时也顾不上抱怨蹲在他俩身前嬉笑的老头,只恨脚下没有风火轮,不能跑的再快些,老头乐呵呵问道:“怎么样?”
陈青云懒的理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儿,扭过头去不愿理会,倒是被那被连累的幼萍不服了,叉着细腰指着老头儿的鼻子便骂道:“你个老东西,偷了别人的鸡,害得我们被撵的这么惨。”
祖老头儿露出一个比小媳妇还委屈的表情,撇嘴道:“你方才饿晕过去,要不是陈小子求着我去偷鸡来煮鸡汤给你喝,不然我愿意啊。”
小丫鬟愣了一下,转头去看累瘫在地上的小主子,摸摸挺翘的鼻头,瞅了一眼老头儿不再说话,可祖老青的一句彻底让这小丫头片子彻底炸毛,“人家可是怕你饿坏了长不了身子。”
如幼萍这般世所罕见的机灵女子,怎么会听不出话中意思,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双手护住胸前,啐了一口:“呸,你们男人全是些下了胚子!”
陈青云没有急着去解释,而是坐起身子环视四周,问道:“我说老祖,咱们被撵了出来,今晚怎么办?”
祖老青似乎有着永远掏不完的耳屎,掏掏耳朵再屈指一弹,笑道:“还能怎么样,捡些干柴来凑合着过一夜啊,难不成你小子还想着有软床暖被,放心吧,以后这样的日子多得很。”
尽管心中百万个不情愿,两人还是被祖老头给拖着捡干柴去,简简单单的过上一夜所需的柴火还是要不少。夜间还有那些群狼豺狗出没,若是运气再不济一些,更是会碰到非常人能敌的吊睛白额大虫,或是灰黑大熊。这些年来各地官府可没少有这些凶兽伤人吃人的事情传出,各地官府也会每年定时纠集府中上下人手,在重金聘请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猎手进山扫荡捕捉,可奈何这些畜生太过聪明,除了偶有收获,大部分时候都是无功而返。
堆出一个勉强够三人的小火堆,幼萍早就因为太累,枕真行囊沉沉睡去,陈青云怕她着凉还贴心盖上薄衣。
灯火摇曳,映红脸庞。
祖老青朝着三公子努努嘴,问道:“你会不用剑?”
撑着下巴想事情的陈青云如实答道:“不会。”
祖老青追问道:“不会用剑你还拿着一把名剑到处显摆,也不怕玷了此剑名声。”
还有这么一茬事?陈青云拿气气质古朴的中庸剑放在腿上,抽出剑身三寸,剑光闪亮,青锋清冷,“哦,此剑大有来头?”
祖老头嘿嘿一笑,指着剑身火光曳晃的古剑,说道:“此剑倒是没有多大名气,不过他的主人倒是一个风流人物,着实当得上英雄二字。”
陈青云将中庸剑连鞘插进地里,没有丝毫架子,不懂就问:“你给说说呗。”
终于等够显摆的老头儿轻轻嗓子,舌头添过黑黄的牙齿,捡起一根树枝充当醒木,学那说书人往地上一拍,中气十足道:“话说六十年前,曾经疆土辽阔,诸域臣服的大唐帝国轰然倒塌,礼崩乐坏,诸强平地起,纷纷划疆自立称帝,相互倾轧,生灵涂炭。此时在南方偏居一隅的晚唐朝廷中的首辅文秀夫,不甘辉煌了整整四百年的大唐就这么苟延残喘,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北伐,收回失地。可你想啊,那个时候就算是个赤脚黄土的老农夫只要有几个追随者都敢称帝的年代,谁会愿意听你这么一个不安分的人。文秀夫七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最后更是点燃七星灯来借命!可惜造化弄人,仍是无济于事,而他这种锲而不舍的北伐,终于惹怒了诸国,被诸国组成联军挥师南下,顷刻间就见晚唐朝廷给打的支离破碎,全军覆没。文秀夫抱着唐幼帝退到崖山,在退无可退之时,他从海崖上退下自己妻女,叹了一句:此身赴国难,粉身碎骨而已,巍巍大唐乱世而生四百年,如今就算倾倒亦要仰天狂笑亡。说完抱着幼帝跳海而死,前后亦有十数万军民将臣投身于海。他一介书生,却做了无数武将拍马都追不上的壮举,是非功过,还真难评说,不过书生意气当凌云,着实值得一赞。”
祖老青说的抑扬顿挫,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邋遢样,别说还真像个说书先生。
这个故事陈青云不是没听过,只是觉得离自己这个时代实在太过遥远,便没上心,如今又听老祖说来,难免心神恍然,那般有骨气的王朝,或许只有后来的虢国和孤竹国学来了吧。曾经三十年年前陈璆长槊一指,所过之处,那些趁人之危的诸国国君不都是哭爹喊娘的求饶,唯有虢国就算城破国灭之时亦是风骨坚傲。
“那既然文秀夫携幼帝投海,那这把中庸剑为何还会在这?”陈青云疑惑问道。
老祖抹了一把脸,笑道:“说来惭愧,这把剑是老夫在悬崖下边捡来的。”
陈青云一脸不信,呸道:“文秀夫六十年前跳的海,你如今年纪看来也就六十上下,难不成你从娘胎里爬出来的时候就去捡剑了。”
被变相骂娘的祖老青捡起一块石头丢去,被对面那小子灵巧躲过,“不巧,老夫今天已经七十二了。”
三公子哪里相信,嗤笑一声躺倒在幼萍身边,摇摇手,“睡了睡了。”
老祖也懒的计较,各自睡去。
一大清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浇醒了三人,慌慌张张收拾了行礼,还好带了伞才得以赶路。不过这伞只有两把,没办法幼萍只好和主子同打一把。十一天的时间,从青莲城出发不知不觉已经走了整整一百多里路,青州并不大,再有二百里左右的地就到了归州尾部。
土路经过大雨冲刷变得泥泞不堪,陈青云那双云靴早就变成白靴,狼狈不堪,不过他们早已不在意这些了,形象要来做什么,能填饱肚子吗?显然不能,只要不能填饱肚子的事便不是好事。
泥泞道路上,一个裸露着上身的壮汉依靠着一把插在地上和他差不多等高的巨刀,巨刀宽一尺二,长七尺,刀身上篆刻着许多让人看不懂的铭纹,乍一看似乎是道家符文,细看之下似乎又不太像,竟不知是什么东西。壮汉脸上从左眉到右耳耳根的巨大刀犹如一条蜈蚣,难以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陈青云左手抬伞右手持剑,眯起眼睛盯着前面拦路的不速之客,冷笑道:“善者不来。”
幼萍毕竟也是在青王府这种长大,并且还经过幽楼的人,自然识得大体,前面那丑陋壮汉肯定又是来找麻烦的,于是难得贴心从主子手中接过红色油脂伞,安静立在雨中。
祖老青走南闯北多年,对于这种阵势见得不少,当下就走上前去抱拳道:“不知好汉可是要收买路钱?你看我们三人穷的叮当都不会响,还望好汉放小虾拿大虾,可好?”
拦路壮汉嘴角一扯,脸上伤疤更显恐怖,“不要买路钱,要人头。”
祖老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青云伸手拉回,公子站在红伞之下佳人之旁,朗声问道:“可是要我人头?”
壮汉木讷的点点头,指着对面那人坦白道:“有人出银三千买你人头。”
陈青云一脸懊恼,旋即笑道:“嘿,我这颗头颅原来才值三千两,我还以为要上万呢。”
顿了顿,他又问道:“胜算几何?”
祖老青满脸不屑之色,“不是一合之敌,不过那汉子身后百步之外有一个气机晦涩,隐藏极深的高手,显然那位神秘人才是大头。”
陈青云走出红伞,任凭大雨倾盆巍然不动,将中庸剑换到左手,略显癫狂的看着壮汉,两边嘴角勾出诡异弧度,“既然如此,那此人就交给我,你盯紧后面那人便是。更青莲城里那些混混打了这么多年的架,不知道对上所谓的江湖人,又是怎么光景。”
祖老青面露忧色,为难说道:“这样不好吧,要是你被人家把牙全给打掉了,回去我也不好跟青王交差。”
陈青云白了一眼这个不会说吉利话的忘年交,懒得在跟他贫嘴,冲对面那壮汉努努嘴,挑衅之味表露无疑。
壮汉拔出大刀抗在肩上,舌头舔过唇瓣,弯下身子,犹如一根离弦之箭爆射而出,沿途水滴悉数绽开。
劲敌如此,又岂能弱人半分。
陈青云双腿一蹬,同样疾行而去,离壮汉还有十步之时古剑铿锵出鞘,剑鞘斜插入地,他高高跃起,双手握剑重重劈下。
壮汉毫不慌张,巨刀在身前一横,护住顶上。
刀剑相碰,声音刺耳。
以两人为中心的两丈之内的雨幕纷纷荡开,地上积水向四周成浪而涌,竟出现了短暂真空。
一击不成,陈青云抽剑而回,一手握剑一手抵住剑身,方才抵挡住横扫而来的巨刀,不过还是被击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才止住身形。
白衣早就变成黄衣,泥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滴下。
壮汉一击得手,秉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大步上前,欺身而近,身子转了半圈,大刀斜劈而下。
此招不可硬碰!
陈青云顺势前后一躲,大刀大尖擦着额头而过,堪堪躲过之时还趁机此处一剑。壮汉把巨刀往前一推,当过盾牌护在身前。
既然劈砍不成,那边换成挑戳,古剑剑影翻转,短短几息便挥出六七招。
那大汉也不是花架子,同样大刀舞的飞起,虎虎生风,让人看得惊心动魄。
两人打的火热,战场白布之外一个绿衣男子却在树梢至少悠闲的观战,他腰间挎着一把笔直无弯的三尺长刀,刀鞘乌黑,吸人目光。
男子瞥瞥战场,幽叹了一句,“花里胡哨,不入其门,猫犬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