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只是目送着坝子里,给自己的肉体送葬的队伍。

李文清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阴间,父母是在阳间,阴阳两隔,是通不了话的,只有流着泪水,看着他们给自己的肉体送行。

天上是星空,没有月亮,按阳间的时间,已是半夜一点。李文清知道,自己是没有成家的年轻人,死后是不能葬入祖坟的。因为自己年轻力壮,死后就成了厉鬼,是不能在白天出殡的,只有在夜晚,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出殡安葬。

坝子里,鞭炮齐鸣。

堂屋里八个壮汉,弯腰弓身,准备待命(棺材已放在两个大板凳上)。随着一声号令:“起。”

八个壮汉一齐用力,棺材升起,平平稳稳落在八个壮汉的肩上。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大车小车,自己的家乡还是沿用古老的风俗,用八个壮汉抬着棺材出膑,表示对死者的格外尊重。

又一声:“走。”八个壮汉,表情严肃,迈开漂亮的步伐,陆续跨过门槛。

这时,手捧灵位的一个八岁小孩,走在棺材前面,李文清定晴细看,是叔父李松的孙子李兰。按照常规,灵位是由死者的儿子,手捧着走在前面,但李文清没有结婚,自然就没有儿子,只能是在直系亲戚中,挑选一个晚辈的儿子来代替。

李兰八岁,小胳膊,小腿的,真让人心疼,你看他一步一趋,认认真真的模样,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怜。

走在棺材后面的,第一梯队是手执金瓜斧钺,旗锣伞扇的队伍,第二梯队是吹奏丧乐的唢呐与锣鼓,第三梯队是手执花圈的长长队伍,第四梯队是前来吊唁的男女老幼。

整个队伍,人员众多,队形庞大,充分地显示了亲戚朋友,以及邻居对死者的尊重与怀念。

队伍在唢呐与锣鼓交替的丧乐声中,徐徐进入树林,树林里早已点燃了火把,火把的火光冲出树林,照亮了半个天空。

此时抬棺的队伍需要休息,前面抬棺的壮汉喊一声:“停。”八个壮汉把棺材从肩上移到铁叉上,站着原地休息。

棺材前面捧着灵位的小孩李兰转过身,“扑通”一声端端正正地跪在棺材前面,此时燃放鞭炮的人,迅速点燃鞭炮,大炮小炮齐鸣,直炸得尘土飞扬,烟雾弥漫。出殡的许多人捂上了耳朵,避免震坏耳鼔。

炮声的大小,炮声的激烈,更显示丧礼的隆重,震天炮声更是寄托着亲戚朋友们对亡灵的一片哀思。

直到抬棺的壮汉再次启动棺材,鞭炮声方才停息,小孩站起身,在前面行走,庞大的送葬队伍再次前行。

当抬棺的壮汉走出树林,来到田埂上,再一次休息时,八岁的李兰又一次转身,面对着黑色的棺材,“扑通”一声跪下时,鞭炮再一次炸响……

抬棺的队伍总共歇息了三次,才来到一片荒地上,把棺材慢慢放进事先打好的墓穴……

“快下来,”望乡台下,黑无常的叫声,打断了李文清的观看。

李文清不满地瞥一眼黑无常,仍然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前方,那一铲又一铲的尘土,正撒在棺材上……

父亲在哽咽,母亲在哭泣。

李文清不忍再看,抹去眼角的泪水,想想以前,自己都是参加别人的葬礼,想不到今天,是亲戚朋友,全村的男女老幼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为自己的肉体送行。

“快下来,快下来。”白无常也大声催促。

李文清这才止住万千的思绪,恋恋不舍地抬起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下望乡台,步履蹒跚地与黑色无常一道继续前行。

走一阵,歇一程,一路上阴风飒飒,光线昏暗,到处荒凉萧瑟的不毛之地。

正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前面一座高大巍峨的殿堂挡住了去路,只见正敞开着的大门上,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阎王殿

李文清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到了阎王殿?李文清慌了,转身回走。

“你去哪儿?”黑无常横眉怒目,双手上扬,挡住了去路。

“怎么……怎么到了阎王殿?”李文清惊疑不定。

“你认为你该到哪儿?”黑无常高声叱问。

“我……我……”李文清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走。”白无常不耐烦地上前一掌,推向李文清的肩膀。

李文清鞭打陀螺似的一个转身,脚步蹒跚地走进阎王殿。

只见殿堂上,端坐着戴着冕冠的阎王爷,浓眉大眼,宽脸挺鼻,仪态咸严,只听得他大喝一声:“站好了。”两眼扫视了一下殿堂,如同两道寒光,带着杀气,令堂下跪着的灵魂,汗毛倒竖,全身瑟瑟发抖。

两边站立着牛头马面。大眼园睁,横眉冷对,双手握拳,令整个殿堂杀气逼人。

殿堂远处站着的小鬼,神态各异,有的呲牙咧嘴,有的磨拳擦掌。

刚进殿堂的李文清两股颤颤,冷汗淋漓,更不敢上前半步,就近拣了个角落,蜷缩着身体,远观阎王爷审问殿堂上跪着的灵魂。

“堂上所跪何灵,报上名来?”阎王爷一声喝问,震得殿堂嗡嗡作响。

“报阎……阎王爷,本人,本人……不不不,本魂……不不不,本灵是李家沟三组人。我名叫李周岁。”

后室的幕僚捧出李周岁的卷宗,想要递给阎王爷,阎王爷摆摆手:“你念一下。”

幕僚站在堂上对着跪着的李周岁念了起来:“李周岁,六十五岁,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任村上书记,你当时已经有了老婆,但是你却看上了本村会记的老婆。你与会记在乡上开完会,在回家的路上,你把会记推下了悬崖摔死。过了一个月,你老婆在洗衣服的时候,你把自己的老婆残忍推下池塘淹死。你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然后你就托媒说合,把会记的老婆娶回到了家里。问一下堂下的李周岁,是否是事实。”

”不不不……”李周岁直起上半身狡辩。

“哼。”牛头马面把牙齿咬得“嗄嘣”响,其它的小鬼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是是。”吓得李周岁连忙改口:“都是事实。”

“让他画押。”阎王爷瞥一眼李周岁,对幕僚说道。

幕僚拿出纸笔,走下堂,让李周岁画了押。

阎王爷一拍惊堂木,大声宣判道:“李周岁,连害两命,罪大恶极,判无期徒刑,打下十八层地狱。”

听完宣判,李周岁两腿筛糠似抖动。

李周岁身边站着的小鬼上前几步,一把拎起李周岁,骂一声:“滚。”接着飞起一脚,把李周岁踢到旁边,李周岁咧咧嘴,象一个竹节虫似的慢慢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