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市。
后墅花园。
当初秋的阳光穿透零散的枝叶,斑驳的树影斑驳在沥青柏油路面上。一大一小的身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紧紧相偎,似乎一体。
大的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背驼的却如七旬老叟。
小的戴着帽子,分明天有二十来度高温,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除了一张可爱却有些憔悴的脸,其余所有都被厚厚的包裹。即便如此,却还始终抖个不停。
九幢别墅,即便在江东市南城最好的小区里也算是最豪华的几幢别墅之一,金碧辉煌、十分洋气,但不免有几分俗气里里外外的散发着。
来到别墅门口,驼背的男子率先停下脚步,低头叮嘱着小女孩儿道:“思梦,进去记得叫人知道吗?”
“知道了,叫爷爷奶奶。”小女孩儿天真的看着他,稚嫩的面庞挂着微笑,可这烂漫的可爱却让驼背男子身形一颤,眼含泪花。
稍稍平缓了一下情绪,驼背男子才来到门襟前思索再三,最后颤抖的按下门铃。
咔嚓!
很快,铁门打开,像是打开了两个世界的通道。
小女孩儿紧紧地牵着他,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确信。
直到长长的鹅卵石路的尽头,朱红色的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一身华贵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他深深一叹,脸上的表情一变,带着小女孩儿走了进去。
“二婶,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
简单的寒暄,再见面时再寻常不过了。
可是,那被唤做二婶的女人听后脸上却挂着不屑,冷嘲热讽的道:“哟,这不是罗峰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记得谁当年信誓旦旦的说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我家的门呢?”
听到这话,男人身子一顿,刚刚要踩上石路的脚沉重的停了一下,但很快便踏了上去。
他叫罗峰,牵着女儿罗思梦是来求救命钱的。
“二婶,那时候都怪我不懂事,我给您道歉了。”罗峰放弃了心中的坚持,向眼前的二婶林桂芝恭敬的道。
“奶奶好。”
就在罗峰道歉的同时,罗思梦乖巧的按照父亲的叮嘱道了一声好。
林桂芝却依旧满脸不屑,看着这父女二人,冷声道:“罗峰,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屁快放。”
态度极度令人厌恶。
但是忍了。
罗峰微沉一口气,紧紧地牵着女儿的手道:“二婶,思梦的病到了关键时刻了,我需要十万块钱给她治病,还请二婶帮个忙。”
“嚯!开口就是十万块钱,当老娘的钱大风刮的啊。没有!”林桂芝一听,当即不留情面的拒绝。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对方拒绝的果断也让罗峰有些难以接受。
一眼望去,百万豪车、千万豪宅,就连林桂芝一身的打扮都至少几十万的样子。
而这一切,本来都是父母留给他的。
他刚出生的时候父母就走了,留下了数百万的家产给他,本可衣食无忧的过一生,也能治好天生的驼背。
可不曾想,在十二岁那年,被她和二叔罗大光骗得一干二净,还将他扫地出门。
但他来此不为这些,也不眼馋,他只为女儿的医药费。
“二婶!”罗峰深吸口气,紧握着拳头,一双浑浊的目光死死地瞪了过去:“从前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这十万就当是你们把欠我的还给我,今后我们各不相欠!”
“呵!”林桂芝停下准备转身的步伐,冷眼凝视过去,不屑的道:“欠你的?你好大的脸啊,我欠你什么了?”
“我父母的遗产。”他死死地咬牙道。
“我可没听过什么遗产,你那死鬼爹妈有什么本事给你留下遗产,滚蛋,一个死驼子大放厥词。”林桂芝满脸写满了不耐烦。
“二婶!”罗峰咬紧牙关又前进了一步,透过已开的大门,他清楚地看到二叔罗大光正一边啃着西瓜一边戏谑的望着自己。
他恨透了这对夫妇,多少个日夜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但在这个时刻,身旁的小手却还需要他们出把力。
忍!
所有的仇怨都只能咽下,罗峰目光烁烁的看着前后的他们。
“我怎么做你们才肯帮我一把,不管怎么说,即便没有互相亏欠,我们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如不是女儿的病,他不相信自己会在最不想服软的人面前服软。
罗思梦出生的时候妻子苏梦雨便难产去世,他答应了要照顾好女儿,可女儿却天生无发,患有体寒症。
这四年来带着女儿没日没夜的工作,所有的钱都花在买药上,还是无济于事。
医院通知,缴足前后十万的费用才肯手术,即便这样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
等于判了死刑。
那天,绝望的罗峰准备抱着女儿跳进早就挖好的坑,就在父母妻子坟前。
可是一想到这个又可爱又聪明的孩子,还没有好好体会一下人生就要离开这花花世界,他不甘心。
怎么都要试一试!
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来找他们。
林桂芝双臂交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怜悯,还是摇头道:“没钱,说什么都没钱,有钱也不会给你,凭什么?”
“就凭当年十二,你和罗大光联手骗光了我爹妈留下的财产,我在学校食堂做保洁,一直干到深夜。吃剩菜睡后厨,赚的钱当学费,全凭自己活。”
罗峰牵着女儿往前走着。
“就凭那年大雪,我在雪地里冻的几乎死去,而你们在我的家里夜夜笙歌,酒肉狂欢。”
“就凭你们在我治疗驼背最关键的时候停了所有费用,害得我终身顶着一个罗锅被人取笑,顶着驼子之名。你们还到处宣传我是个丧门星,克父克母克妻克女,所有人都将我唯恐避之不及。”
“一切拜你们所赐!”
“你……你想干嘛?”
罗峰浑身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气势,逼迫着林桂芝不断后退。
但这还没完。
“就凭那年二十二,我与梦雨结婚,只能在出租屋里吃一顿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宴,身边没有一个亲朋好友。”
“就凭那年梦雨难产而亡,我一手抱着思梦一手拉着板车将她入葬,而你们还在路边放炮大摆宴席。”
“我不开口,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找你们,不代表我懦弱。只是我一直都顾念着和你们的这最后一点情分,至少你们也算是把我养到了十二岁。”
“我始终想不通,我哪里得罪你们了?非得如此毁我。我也从没找过你们,我只求你们帮我这一次,从此恩怨两清,也不行吗?”
吭哧。
罗峰停了下来,在进门的台阶前。
那林桂芝冷不丁的哆嗦了一下,才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对父女,心中充斥着几分恐惧。
要不就给吧,十万也不多,也就一顿饭的事。
可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个声音,“喂狗也不给他,让他们滚。回头把他们踩过的路翻一遍,晦气的很。”
这句话给了林桂芝底气,她身子一挺,故作镇定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个驼子,一个秃子,滚蛋!再来别怪我真不顾情分给你们轰走了。”
“你们过分了!”罗峰立刻因为愤怒剧烈的抖了起来,一双血目狠狠地盯着里屋,啐牙道:“你们侮辱我可以,不要侮辱思梦。”
“怎……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本来就是个秃子,跟你一个德性,都是扫把星,早死早了事。”林桂芝一只手扶着门把,嘴上依旧刻薄。
这令罗峰愤怒无比,恨不得将她撕碎。
可就在他将爆发之际,身旁的女儿却突然一下子摘掉了粉红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你……你干什么!你不能受风不知道吗?”罗峰登时吓坏。
小小的罗思梦却笑咧开嘴,露出一嘴的白牙,道:“爸爸,她没说错,我本来就没头发。”
“但也不能这么侮辱你!爸爸绝不答应任何人侮辱你!”罗峰愤怒地吼道,说着就要冲过去。
啪!
那林桂芝倒也看得出罗峰的愤怒,一把就将门重重的关上了。
“开门!”
罗峰怒吼着就要冲过去,罗思梦却蹲在后面叫道:“爸爸,算了吧,我们回家好吗?”
“不,不行,那你的病……都怪爸爸没本事。”罗峰摇了摇头,眼泪几乎夺眶。
这一刻,他更恨的其实是自己,如不是自己无能,也不会让女儿受这么大的罪,生下来就没好过。
“开门啊!开门!”
罗峰将他满腔的怨恨都发泄在那厚重的门上。
但门始终没开,反而等来了十几个保安。
两个高大的保安冲在最前面,没等他们动手,罗思梦便张开双臂拦在父亲身前,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都不许欺负我爸爸,我们自己会走。”
还带着奶音的话语一响,众多保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识的分别站在了两旁,没有说话,眼里充满了同情。
罗思梦便说了冲他们弯腰,说了声谢谢。随后轻轻地拉上罗峰的手,微笑道:“爸爸,咱们走吧,这里好冷呀。”
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笑容,罗峰顿时心如刀绞。但他也明白,赖在这里是没用的,只好强提起精神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罗思梦忽然一只手轻轻地贴着大门,摸了摸自己的头看了看罗峰的驼背,念叨着:“我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说完,她牵起了爸爸的手,满脸童真的样子,欢快的道:“爸爸,一会儿我要给你个惊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