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榕城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小雨,连带着空气都有些阴冷潮湿。

深夜,沈今夕徘徊在陈家门前,好几次想抬手敲一敲眼前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但无一例外都落了空。

守门的管家张叔实在看不下去了,披了件军大衣过来给她开门,望着眼前衣衫单薄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好言相劝道:“沈小姐,我看你在门口站了半天了,是不是来找我们少爷的?用不用我给你通报一声?”

沈氏集团的小公主——沈今夕,张叔还是认识的,当初沈家跟陈家还是世交的时候,沈暮年经常带在身边的小姑娘应该就是她吧,都说女大十八变,但张叔一直记得沈今夕的眼睛,她的眼睛跟别的小孩不一样,瞳仁是深蓝色的,就像……就像午夜深沉的大海!

如果不是沈暮年曾公开承认沈今夕是他的私生女,估计说她是个混血儿也会有人相信!

沈今夕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陈墨白,风衣口袋里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今夕,你快回来,爸快不行了!”沈今朝如水般淡然的声音里隐隐有了一丝沉重。

沈今夕挂了电话也顾不得给张叔回话,转身低头钻进停在路边的甲壳虫里,都说忙里生乱,沈今夕心急的发现,自己竟然打不燃火了。

一束强光由远及近,照得沈今夕几乎快睁不开眼,等她终于适应了这种光线,才发现自己车头停了一辆银灰色的卡宴,而稳稳当当的坐在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冷漠的陈墨白。

六年没见,陈墨白似乎清减了不少,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商务西装包裹着他那身健硕的身材,性感如樱花的薄唇紧抿着,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银丝边眼镜,透明的镜片稍微遮挡住了他那双深邃黑眸里迸射出来的寒光,但整个人的气质依旧是斯文冰凉!

当年,沈氏陷入洗钱风波,加上沈今朝发觉了沈今夕对自己的异样情感,执意要送沈今夕去美国留学,但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拜托当时同在美国的发小陈墨白照顾。

那时候的陈墨白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早已在华人街声名鹊起,真正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

而那时候的沈今夕还是一名高中生,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未施脂粉却鲜艳明亮如花骨朵一般。

“你好,我叫沈今夕。”十七八岁的少女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到陈墨白面前的时候,陈墨白居然有微微的晃神,然后沈今夕便自己抓住他的手握了握然后放开。

那时候,陈墨白只觉得被她握过的手像是从掌心里长出了一颗藤蔓,沿着整只手臂爬进了心里。

以至于后来沈今夕说我不爱你,我之所以告诉我哥我跟你在交往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的时候,陈墨白只觉得心里的那棵藤蔓在反复缠绕,越收越紧,几乎下一刻心尖就能崩出血来一般。

沈今夕自觉当年是自己欺骗了陈墨白,可眼下,沈暮年病危,沈今夕虽有求于他,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此时她更心急的是沈暮年的情况,可陈墨白挡在她的车头,她根本没办法离开。

“陈墨白,你先让开!”沈今夕降下车窗大声喊道。

陈墨白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拉开车门,长腿一跨,一把拽住沈今夕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别墅里面拖。

张叔吓了一跳,连忙打开大门,把两人往里面让,心里却啧啧称奇,怎么向来清俊斯文的少爷对这个沈今夕就这么野蛮暴力呢?

从花园到客厅,沈今夕不断挣扎:“陈墨白你先放开我!”

陈墨白不放,等到了客厅将她一把摔在沙发上。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反悔了?”

陈墨白的声音冷如寒冰,冻得人瑟瑟发抖。

沈今夕觉得陌生,在她的印象里,陈墨白一直是斯文体贴的,但她来不及震惊,得了自由,从沙发上站起来就想往门外走。

“如果你今天敢走出这扇大门,以后不管你求我什么,我统统都不会答应!”陈墨白指着门口威胁道。

沈今夕迈出去的步子生生的定在了原地,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陈墨白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当年自己利用了他对自己的感情,本以为坦白了一切,他就会放自己回国,可陈墨白只是低头沉默,半晌之后抬头问她:“就算是这样,能不能留下来?”

沈今朝打小身体不好,从美国探望沈今夕回去以后那段时间一直忙于工作,几度昏迷,沈今夕想要回去看他。

同样,当时的陈墨白则因为生意场上的一些事得罪了华人街的黑手党,陈墨白心高气傲自视不怕他们,可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沈今夕是陈墨白的女朋友,当时陈墨白有心将沈今夕保护起来,但沈今夕却执意要离开。

哪怕是她坦白了自己对陈墨白的感情只是利用,可为了她的安全,陈墨白还是不愿意放她走。

陈墨白的眼睛红得厉害,像是被火烧干了一般,沈今夕几乎能够想象这个向来矜贵不可一世的男人到底卑微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一想到沈今朝的情况,沈今夕终究还是狠了狠心说:“陈墨白,我沈今夕就算不能跟沈今朝在一起,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给你,我对你,只有利用而已。”

当年自己为了让陈墨白放自己离开所说的话言犹在耳,沈今夕知道陈墨白对自己心里有恨,再加上当初为了挽救沈氏,别无他法的沈今朝利用陈墨白对自己的信任偷换了ZM集团对国家513工程竞标案的企划书。

虽然说ZM集团丢失的不过是一个项目,可同时沈今朝也丢掉了他跟陈墨白二十多年来的友情。

“沈今夕,你们两兄妹可真像,一样的把我当傻子,又一样的贪心,沈暮年你想见,沈今朝你想保,可我陈墨白偏偏不让你如愿!”陈墨白盯着沈今夕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沈今夕忽然就明白了,陈墨白这是在报复,当年,这个清俊桀骜的男人,甚至已经跪在了自己面前,用近乎卑微到了尘埃里的语气请求她:“能不能,不要离开我?”可她,铁了心要回国,坚硬如铁的心肠,半点也没有为这个照顾了自己两年生活起居的男人放软。

“你今晚就给我呆在这儿,那都不许去!”陈墨白撂下一句话,也不管沈今夕如何反应,径直上楼去了。

沈今夕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摆钟,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期间沈今朝打了无数个电话,可沈今夕不敢接,她觉得自己自私到了极点。

当初母亲跳楼自杀,自己被千夫所指,是沈暮年替她挡下一切风雨,养她爱她二十年,可她却在他生死一线间去看他一眼都做不到,仅仅是因为陈墨白的一句威胁,仅仅是因为她更想救的是她的哥哥沈今朝!

二楼扶梯转角处,换了一身黑色居家服的陈墨白隐在角落里,眉眼如霜,目光沉沉的看着楼下沙发上那个因为愧疚而把脸深深的埋进臂弯里的女人,忽然想起六年前,她也是这样,一边自责,一边决绝!

沈今夕这辈子大概是中了沈今朝的蛊,其他人对她再好,也只会辜负!

天刚破晓,沈今夕已经急不可耐的冲出了陈家大门,红色甲壳虫飞驰在凌晨五点的公路上,一夜无眠,她的眼睛红得厉害。

搁在中控台的手机终于不响了,车子停在榕城市中心医院的门口,此时电梯还没开,沈今夕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病房门口,透过玻璃门,却只看到沈今朝伟岸的背影。

沈今夕握着门把的手在颤抖,鼓起勇气推开门,沈今朝闻声回头,本该柔和的眉眼此时霜寒一片,他的双手环抱在胸前,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握着一只手机。

“你来了?”沈今朝的声音平淡的出奇,并没有因为沈今夕一夜没接电话而大发雷霆。

沈今夕越过沈今朝,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如纸,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的沈暮年,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一下子青紫起来。

沈今朝见状,解释道:“医生抢救了一夜,刚才才脱离了危险,这会儿应该是麻药起了效果,昏睡过去了。”

闻言,沈今夕如蒙特赦,脚下一软,跌坐在了沈暮年的病床前。

幸好,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否则,沈今夕这辈子都将良心不安。

“昨天晚上……”沈今朝话才堪堪出口,沈今朝就出言打断:“昨天晚上我去找了陈墨白!”

沈今朝平静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你跟他睡了?”

这是沈今朝唯一能想到沈今夕彻夜未归的理由。沈今夕偏头看他,如午夜大海般蔚蓝的眸子里有固执,有气愤,还有深深的失落。

“睡了,你打算怎么办?”沈今夕的语气带着些微的叛逆。

沈今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避开沈今夕的目光,慢慢的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朦朦胧胧的天色,半天才说出一句:“那就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