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一晚未见,张大富便被折腾成这副模样,进了那盐运使司衙门,跟进了慎刑司差不多。父亲几日前果断拒绝姚乔叶,盐场便发生如此变故,与那老狐狸脱不了干系。
文斐然命文生去请郎中,又将自己带来的跌打损伤药先给张大富敷在伤处。
“大富伯伯,您受苦了。”文斐然见此情形一阵心酸。昨天若不是张大富挡在自己的前面,现在遍体鳞伤躺在床上的可就是他文斐然。
张大富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遇到了文天扬老场主,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这点伤痛不算什么。他们拿黑状要我画押,说我们盐场疏于管理,以至于场工跌落汤锅玷污御盐,因此要封停。看似这罪状不大,但若一封停,耽搁御盐进贡,于老场主来说,便是大罪。”
文斐然深吸了口气,“还好施世纶大人及时赶到,现场验尸洗冤,才将咱们盐场的败类徐小哥清除,现在他已经畏罪自戕了。”
张大富闻言也是一声叹息,“嗨,那孩子无父无母也是个可怜之人,本是盐运使司衙衙门批验所大使徐玮宏的远房侄子,他向老场主说情,希望徐小哥入场务工,老场主心善,看那孩子面相老实也就同意了,却不想招徕一个祸害。”
文斐然点了点头,“那徐小哥也是可怜之人,到头来只是被人手中一枚棋子。”
片刻后,文生带着请来的郎中走进居所,文斐然见状赶紧退出,让郎中为张大富安心医治,并且叮嘱任有成晚餐时给张大富多加些吃食。
至此,华泽盐场盐工张五九汤锅溺亡案算是彻底了结。罪犯徐小哥畏罪自戕,但二人并无矛盾,想来背后定有主谋之人,和盐运使司衙门的批验所大使徐玮宏肯定有脱不了的干系,怎奈何死无对证。
在第二天,华泽盐场便恢复了生产。而文斐然让任有成给张五九的家里送上一笔抚恤金。徐小哥并无亲属,但毕竟为盐场工人,文斐然也一并厚葬。
而徐玮宏却被崔全安给削职为民,给的理由是——办事不利。
如此一来,文斐然更加不敢松懈,在盐场里带着工人们辛勤劳作,争取御盐早日煎煮完工。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在京杭大运河上,有一艘画舫则慢慢驶离了扬州港。
船尾处站着两名船夫正在摇着桨橹,画舫破开水面,引得碧波荡漾,泛起圈圈涟漪。
从外观之,这画舫造的是精美绝伦,栏杆上雕脂镂冰,花纹繁复,且帐帘用的都是蝉翼纱,远远望去“绢绡白如雪,轻华比蝉翼”,一匹不下百金。
一位身穿缟色长裙的女子怀抱琵琶坐于船头,那裙子裁剪合体,更加凸显出她身姿娇弱兰芝,脸上略施粉黛,却明丽娇嫩。
此时,但听得一阵“铮铮”声传来,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撩拨着琵琶琴弦,仿若天宫仙乐,声色不沾染丝毫浊气,澄然如秋潭,皎然如月洁。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只是离人泪……”女子和着琵琶声启朱唇,发皓齿,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
此女子正是阎正国的红颜知己,“伊香苑”的花魁——素月。
画舫内,阎正国和姚乔叶相对而坐,面前的茶几上还焚着一炉龙脑香。阎正国闭目倾听,手于案上击打着节拍。
“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慢不断,快不乱,音不高,节不促,乃雅正之乐也……”他还未品评完便被姚乔叶打断。
就听“砰”地一声,姚乔叶又将手中的青釉茶碗给摔得粉碎。
船头处的琵琶声立时中断,阎正国也慢慢睁开了双目。
“别唱了,吵得我心烦,流莺之辈,难登大雅之堂。”姚乔叶的话使得素月一脸愠色,她虽为花魁,名震秦淮,面对姚乔叶的斥骂,却也无无奈。
阎正国挥了挥手,素月起身,片刻后一叶小舟行至画舫旁边,将她接了去。
“姚兄,如此碧波皓月,配以琵琶琴弦何等惬意,稍安勿躁啊。”阎正国端起茶碗,品了一口。
姚乔叶怒气冲冲,“我乃一粗人,哪及阎兄高雅才情。都这个时辰了,徐小哥已然暴露,施世纶顺藤摸瓜定然会查到徐玮宏,到时候你我岂不唇亡齿寒?”
阎正国微微一笑,“那又怎样?徐小哥乃徐玮宏远房侄子,施世纶使出浑身解数于明面上只能查及此处。并且那徐玮宏不上道儿,为批验所大使管盐引批验,身具寥寥职权,只为一八品官员,胃口却愈发肥了,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嗯?”姚乔叶一脸茫然,“事情乃我等与崔全安大人谋划,让徐玮宏交代徐小哥为之,现在他被革职,你不怕徐玮宏跟你鱼死网破?”
“哈哈哈……”阎正国笑的身子颤抖,“我说姚兄啊,现在他只是被革职,命且保住了,这么多年,单收受的贿赂也够花几辈子了,他怕是不敢‘鱼死’,且于世间行走,钱银乃通行之道,若花千金,定能买人命一条。徐玮宏自然想活,他更想全家都能活。”
“你这老狐狸啊——”姚乔叶闻言一脸喜色,“怪不得你一点都不紧张。”
说着两人碰了一杯,温酒下肚,姚乔叶双目当中满是煞气,“文天扬这老家伙真是榆木脑袋,一日不除,终为心头大患,且他由施世纶保护,更加难办。”
“不妨事。”阎正国摇了摇头,“崔全安现为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同,然盐运使职位空缺,若他能担此重任,扬州知府还能成什么气候?”
“可盐运使乃三品大员,若要当上,怕不是那么简单。”姚乔叶皱起眉头。
“你忘记上头那位是谁了?”阎正国竖起食指点了点头顶,“有他在,别说施世纶,就他老子‘靖海侯’也得乖乖下跪。”
姚乔叶猛拍了下额头,“啊呀,我怎么把那位活祖宗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