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洛城这两个多月,我低调行事,除了前几日在武家驱鬼的事,什么都没做。
“东西呢?”陆俏然柳眉半翘,睁大了那双明眸杏眼,更显楚楚动人,看似也更不好对付。
“请……稍等。”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但依旧尽力保持平静。
信物丢了可非小事。
正当我要去卧室查找一番时,肩膀上忽然一阵温软,低眉而视,竟是陆俏然白净好看的手搭了上来。
“不会被你搞丢了吧?”她语带笑意,在我听来更似挑衅。
我稍一琢磨她的话,眉心一动,鼻尖处萦绕一丝淡雅又带有几分朽意的味道,普通人自是闻不出来。
先前我将准备交给陆家的那一半画悬于正西方,是因为正西属兑卦,代表家中少女。
这房子里虽只我一人居住,但信物的原主人是陆家的后辈女子,我自然要视之为少女。
又因为正西属金,我才特意高价买了金链琥珀坠来,怕的就是委屈这另一半信物。
方才陆俏然近身时,我闻到的那股味道,想必就是那琥珀坠传来的——信物应当已不在她身上,但只要她过了手,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为了这条金链,我可要吃三个月泡面。
呵,小丫头片子倒有几分功夫。
我转过身,微动肩头,眉梢挑动,瞥了眼她好看的青葱玉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不像同年龄的女孩子,总是抹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颜色和图案。
她当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规规矩矩将手拿了下去。
“陆小姐,”我正色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但刚第二次见面,就要给我下马威,我到底该当你是敌是友呢?”
她眸心一震,亦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朱唇微抿,似也不愿再装出平和的样子,眉心微微皱起。
“哼,是敌是友?你倒是好意思问我!爷爷怎么就没经过我允许将我的婚姻大事给定了呢?他老人家定这事的时候,你跟我还都只是……只是……”说着,竟双颊绯红。
“只是什么?”我倒有些好奇。
“没什么!”她赌气道,“反正你跟我的婚事,我不答应!”
“所以你才故意窃取了信物,好栽赃给我,并以此将错误推卸给我,达到解除婚约的目的,对吗?”
顺水推舟说到这里,我心底也更为明白了爷爷临终前的遗言,所谓和陆家的姻缘之约,说的恐怕就是我跟陆俏然的“娃娃亲”。
“空口白牙,”她小脸儿一冷,毫不客气坐在了餐椅上,“今天若我拿不回信物,错的自然是你,至于你方才那一通无理推断,也没人会信的。”
她说得不错。
在这洛城我孑然一身,怎会有人相信我这个人微言轻的毛头小子的话?
更何况,这陆家,怕是不好惹。
我不能硬来。
“陆小姐,”我语气缓和了几分道,“你应当跟我年纪相仿。”
“哼,不止相仿,还同一天呢!七月十五!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她似乎还在气头上,鼓起的脸颊白里透红,倒让人不觉得讨厌。
“七月十五?”我却不禁一怔。
我是爷爷抱养的。
他从没主动提及过我的生日,自小到大他虽疼我,但也从未给我过过生日。
我只当他是不知晓,所以也并未开口问过。
但陆俏然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我想要一问究竟,却欲言又止。
倘若陆家人知道我是被抱养的,结亲一事岂非更是难上加难?
“怎么了?”陆俏然柳眉依旧半皱着,“哼,都是鬼月生的,怎么我就可以古灵精怪鬼机灵,你却鬼气沉沉的?”她开始挑剔我的外貌。
诚然,没有花大价钱拾掇自己的我看起来朴素一些,但只论五官和气质,怎么也较锦越学府那些纨绔之辈好很多吧?
我无暇同她争论这些,简短应道:“鬼气沉沉?那下次我召唤只鬼出来,陪陆小姐玩儿个痛快如何?”
“你……”她精巧的鼻尖微微泛红,似被我气到了。
“陆小姐,”我叹口气,“这种把戏以后不要再玩了,陆家同我江家的约定,我们小辈无论如何都不该擅自做主去毁约。
倘若陆小姐只是单纯看我不爽,我完全可以主动同陆老爷子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但信物,若是陆小姐拿了,请交出来,这关乎两个家族的名望。”
我义正言辞一番论述,本气呼呼的陆俏然蓦地呆了住。
“怎样?”我又道。
“你跟爷爷提解除婚约的事?当真?”她的言语之中不乏惊喜。
我不免有些失落,但依旧郑重点了头。
转瞬,她笑逐颜开。
“早说嘛!我这个人一向好商量的!”
说罢,她一声清脆口哨响起,很快,就有两个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从我家楼顶一跃而至。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半幅丢失了的画卷。
画筒已不知去向,但我先前配的金链琥珀坠,却被小心套在画卷之上。
这等心思,自是女孩子家的。
看样子,她起码还不算太“坏”。
“既然东西在陆小姐手中,”我转身对她道,“那就算是完璧归赵了。”说罢,我微微欠身,以示尊敬,亦有送客的意思,旨在表明,我绝非无端纠缠她的人。
她略显尴尬道:“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那我也不客气了。”
说罢,冲那两个男孩子一招手,三人作势要离开。
可走到门口,陆俏然又驻足回头道:“你要言出必行,他日我学成归来,爷爷敦促起我跟你的婚事,你可不能反悔,若你忘记今天自己所说的,我会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那是自然。”我应允道。
不知怎的,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分外可爱。
只是我随后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要离开洛城?”
“对,洛城属东,不适合我在这里学功夫练内法,我要去西边,我看你不像那些轻浮幼稚的半大不大的小子,交个朋友也无妨,江连山,我是陆俏然。”
说罢,她粲然一笑,露出了极好看的酒窝。
我亦忍不住弯了嘴角,但是当即收住,略微点头应道:“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送走陆俏然一行人,外面的天光更亮了些。
屋外的喧闹也飘至我耳中,烟火气息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衬托得像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