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妇人不由得看了看那个无比认真的少年一眼,眼中的神色更加柔和了几分。她不由得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尤其是十年前的那一幕,就如同昨天才发生的一样,纤毫毕现的在她眼前一一划过。
十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刚刚吃过晚饭的小镇居民,忌惮于这恶劣的天气,纷纷都紧闭门窗,躲在安逸的屋子里享受着温暖的被窝。秋高气爽的时节,最怕的就是被这种大雨砸在身子上,每砸一颗就像能渗进骨子里一样,让人难受异常。
林家客栈的妇人,当时还是一个没有长出鱼尾纹的女子,挺着五六个月的大肚子,坐在客栈大堂内,看着外面的大雨和偶尔疾冲而过的路人。她没有选择把店门口的灯笼熄灭,更没有把大堂的大门关起来。
尽管在厨房里忙碌的那口子说了,这个时候了不会有人来住店了,但女子还是想着兴许会有人过来躲躲雨,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是。
而就在这时,妇人的借助着幽暗的灯光,看到一个瘦小的身躯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在这身躯的后面,还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竹篓里面是满满的一篓子猪草。
小小身躯早已被淋湿透了,从身躯上流下来的水比之雨水还要更大更多。
看着这小小孩子苍白的小脸、冻得有些发青而紧紧抿起的小嘴唇,以及那不停打摆子颤抖的全身,女子心中一疼,差点就眼泪掉下来了。
等到孩子艰难的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不稳,摔倒在客栈门口的门槛上时,女子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女子再也不顾不得自己有孕在身,连忙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孩子,将他带进了屋子里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孩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女子,他吃了太多的苦,见过了太多的善意、恶意或不明之意,他不知道眼前这女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被淋得太辛苦了,能跑到这里来,也是因为从山上下来,这还是看到的第一家有灯光的。
孩子太小了,他很累,很饿,还很冷,在这大雨瓢泼的天气里,他本能的他向着有光、有温暖的地方来,所以哪怕摔倒在门口,孩子还是咬牙坚持着。他告诉自己不能在外面倒下去。终于熬到在女子伸出手的那一刻,孩子的求生欲望让他一把抓住了。
“你叫什么?”女子看着满脸警惕的孩子,心里丝毫不以为意,语气温和的问道。她是真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叫什么,是哪一家的,客栈距离这孩子的家尚有一里的距离,女子又不是喜欢活络的人,不认识这是同一条巷子的邻居,很正常。
“我叫岳长卿。”
孩子第一时间没有回答,但是过了一会儿,孩子还是实话实说道。娘亲曾说过,别人有恩于自己,就要报答。眼前这个阿姨救了自己,孩子虽然暂时报答不了,但是孩子会尽自己所能。比如说回答人家问的这个问题,孩子觉得这就是第一步。
“哦,岳长卿啊,你家在哪儿?家人呢?”女子温和问道。
少年用尽力气,遥遥往家的方向一指,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到空荡荡的家,想到已经去世的父母,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只是因为脸上雨水的缘故,巧妙的掩盖了过去。
女子顺着孩子指的方向看去,一直看到光线照不到的位置,一无所获。实际上,这种天气这个时辰,以客栈里的这点光线,根本溢不出去多远,女子也无法看到多远。但看着看着,女子突然脸色一变,像是响起了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问道:“孩子,你说你姓岳?”
孩子用力点了点头。
女子眉头紧紧皱起,在客栈里,虽然她养着胎,没做多少事,但是迎来送往的,她也听闻了些许杨柳巷发生的大小事,其中就有关于岳姓男人一家的。只是先前,女子因为不认识岳长卿,所以一时没想起来。
女子沉吟了半晌,看到孩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她深吸一口气,道:“长卿,你愿意住在我这里吗?我,我是说,从今以后,你都在我这里生活,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好吗?”
女子说完,便用极为真切、期盼的眼神看着孩子。善良人啊,动了恻隐之心的时候,恨不得自己卑微到尘土里。
孩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混着雨水淌了下来,半年多以来,这是孩子收到的最大的善意。在这一段岁月,孩子吃过百家饭,也受到邻居的指点打猪草,也受到好心人的一些帮助,但更多的还是冷漠、鄙夷和避讳,更别说有人会试图要接纳孩子。
孩子看着女子,终于再次开口道:“姨姨,你叫什么?”
女子被这一声姨姨喊得鼻头一酸,道:“我叫林昭音,你可以叫我婶婶。”
孩子展颜一笑,苍白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宛若人世间最美好的花朵。然后他心神一松,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之后,孩子发烧了三天三夜,在女子和那位憨厚的丈夫的尽心尽力的照顾下,孩子活了过来。之后孩子就成了这个家的一员。但是孩子还是要求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家住,他告诉林婶,要让爹娘看得到他好好的,并且会一直好好的下去。
女子后来曾问过孩子一次,那次问他肯不肯在她家生活下去,为什么他不回答,而是问了她的名字。孩子当时笑容灿烂而天真,孩子答道:要永远记得恩人的名字,永远永远!
“小子!手伸直点儿!丫头,剑拿稳了!”
突然,李弗饮严厉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打断了妇人的思绪,妇人回过神来看了看少年和小女孩,发现这两人一直摆着那个姿势,兴许是累了,姿势就没那么标准了。结果李弗饮这厮看似在睡觉,却无比清晰的看着两个孩子,两孩子稍稍有所松懈,他的声音就炸响了,倒真是一个奇哉怪哉的人。
两个娃娃被李弗饮的声音一惊,连忙摆正姿势,不敢有丝毫懈怠。妇人看得眼睛都弯了,她情不自禁的又想起了曾经受自家丈夫的指示,教小长卿三长九段十八停呼吸吐纳法、打铁和站桩时候的光景,那时候的少年也是被自己严格要求,不敢有丝毫懈怠。
至于为什么教,是自家男人的要求,妇人也乐得做个传道者。
妇人收回视线,任由那三人去,自己则是放下托着腮帮子的手,开始做打烊的准备。
吱呀一声,虚掩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只见一行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位华服贵气的少年以一种打量的眼神四处张望。
妇人连忙起身来到门前,迎接这些来访之客。
一直躺在躺椅上的李弗饮神色突然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惫懒的模样,张口喊道:“继续练,别分心。”
因为突然来人而又稍稍松懈的少年和小女孩两人神色又是一凛,连忙继续严阵以待,同时心里咂舌这个先生真是严格。
“你们有什么事吗?”妇人看着这一行四人,四人中老中青三代齐全,一看就是外乡人。
那个老者开口了,道:“请问还有空房间吗?最好是套间。”
妇人没有回答,问道:“你们四个要住一套套间?”
老者点点头,表示是这样的。
妇人沉吟了一下道:“我这是小店,原本是没有套间的,但如果你们非要的话,可以给你倒腾一间出来。请进来说话吧。”
老者和为首的少年对视了一眼,四人同时跨布进入大堂。
妇人带着他们走到柜台边,打算给他们报价和安排。四人一行穿过大堂,看着少年和小女孩有模有样的,不免多看了几眼。
但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就完全失去了兴趣,随着妇人在柜台前办理手续。
没多一会儿,手续就办好了,林昭音是把二楼一闲置的房间给了这四人,这闲置的房间分主间和两个小间,老者四人很满意,经过简单的收拾后,就入住了进去。
妇人忙完,心下有些开心,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来了这么一笔大生意,这四人为了这套套间房,可是愿意付出每晚三两银子的高价,这可够妇人给两个孩子改善一个月的伙食了。
“掌柜的,那几人可是从灵蛇国来的,有钱得很哟,你怎么不多收点费,他们出得起的。”妇人正美滋滋的算着帐,李弗饮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妇人一抬头,正看到一张老脸搭在柜台上,笑得很是猥琐。
妇人当即眼睛一瞪,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李弗饮连忙退回去,道:“当着他们的面,我可不敢,那个老头长得跟蛇一样,吓人。”
“不准在后面乱嚼客人的是非!”妇人又是怒瞪一眼,继续道:“行了,我知道了,你睡你的觉去。”
李弗饮嘿嘿一笑,乖乖到躺椅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