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此印,冉夜和方修登时惊呆了去,他俩正欲行礼,怎奈何手中还擒拿着黄进州,施世纶见状则言无须多礼。
周遭的民众则一片哗然,“啧啧,施大人可是皇上钦点的江南第一清官啊!”
“早闻施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冉夜让衙役押解黄进州先行,自己则要去府衙通传轿撵来。但施世纶却摆手言不用,他让方修牵驴,自己和杜月汐步行则可。
人群渐渐散开,此时一位身着鸭卵青单袍的男子立于“黄氏食肆”前,唇角微扬地望着远去的施世纶一行人。
这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尤其是那一双手,色如玉笋,修如葱根。腰间挂一霜色貔貅玉佩,别一柄折扇。
如此无双之人,引得来往男女皆侧目视之。而他旁边则站着个穿绀青色裤卦,一脸稚气的小厮。
“少爷,早就听闻施世纶绰号‘施不全’,脖子缩进耳藏肩,秃头麻面腿划圈……”小厮说着捂住了嘴巴。
男子提扇敲在了小厮头上,“文诚,你这以貌取人的臭毛病还是改不了吗?我看他则是‘秃头似明月,麻面满星辰’。”
“少爷好文采。”文诚揉着脑袋。
男子则微微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且去府衙看看热闹。”二人说着,便朝前走去。
“哼,原本想饱食一餐,没想刚进城就‘收个大礼’!”杜汐月粉面含煞。
施世纶轻叹口气,“等次月为兄发了俸禄,定大宴于你。”
杜汐月撇了撇嘴,不再言语。但施世纶全然不知,在扬州府衙,还有另一份“大礼”在等待着他。
扬州府衙,师爷白海升正坐在吏房内看着仵作曹铭刚交上来的呈报。
他深吸了口气,喃喃道,“嗨,又是一桩无名冤案啊……”
正在此时,但见方修一溜小跑地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师爷……施世纶大人来上任了……”
白海升听闻心头一喜,赶紧前去迎接。
此时,施世纶让杜汐月去府衙三堂安顿整理,自己则在二堂内查验卷宗公文。
白海升则捕头冉夜,捕快方修前来拜见。
“在下扬州府师爷白海升,拜见知府大人。”白海升抱拳失礼。
“免礼!”施世纶挥挥手,白海升抬头但见施世纶的面容,心头一颤,若非强忍定要笑出声来。
施世纶侧目相视,“自前知府卸任,可有羁押陈案?”
白海升迈步上前,将手中呈报交予施世纶,“昨日于城南杨柳林发现一无名尸首,仵作连夜查验,此为呈报,请大人过目。”
施世纶伸手接过,只见呈报上如是写道:此为男尸,骸骨显露,上下皮肉皆一并消化。只余少许消化不及,筋肉与骨殖相连,今来委是无凭检复。本人生前沿身上下有无损伤他故,及定夺年龄、形状、致死因依不得。兼用手揣捏得沿身上下,并无骨损处。
施世纶仔细审阅,面色愈发晦暗,他深吸口气,胸腔猛地扩大一圈,众人皆为之一惊。
“尸首何在?”施世纶声色阴沉。
“回禀大人,在殓房。”白海升拱手道。
施世纶让其三人带路,要入殓房查验。偏巧杜汐月从三堂走来,便一同前去。
刚入殓房,一股污秽之气迎面扑来。冉夜方修因常办案,倒能强忍,白海升素来喜净,不由得干呕起来。
但施世纶和杜月汐颜色如常,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径直走到停尸案台处。
“真是辣手无情。”杜月汐樱唇轻抿。
只见案台上仰卧男尸一具,脸部面皮被生生剥下,只余乌黑发臭的血肉。浑身皆是泥垢,腹部有破口,肠肚探出,蛆虫钻走,好不恶心。
施世纶深提一气,转头看向被熏得恹恹的白师爷,“传仵作。”
白师爷如得大赦,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门外跑去,片刻后,仵作曹铭来到殓房。
“卑职曹铭,拜见知府大人。”曹铭拱手施礼。
施世纶看他一眼,但见此人吊梢眼,鹰钩鼻,一脸奸佞之相。他从袖筒里取出一页白纸,掷于地上。
“尔是有目疾,还是被蒙了心智,居然如此呈报?”施世纶暴呵。
曹铭捡起纸张,转动着眼珠,“大人何出此言?”
“你且来看!”施世纶手指着案上尸体,“此尸颜面部皮囊被剥下,但颈下皮肉虽有腐坏却只有寥寥数处,且浑身污秽之物未曾清洗何以得此结果。曹仵作,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都在于此。”
施世纶一席话,直说的曹铭一脸臊红,不由得跪下地来。
“你玩忽职守,出此无稽之呈报,就地革职!”施世纶说着扬手拂袖,另冉夜将其带走逐出。
白海升见此则噤若寒蝉,早有闻施世纶清廉刚正,行事却如此果决。冉夜见状赶紧将死者的衣物呈上。
施世纶略微翻看,不由得蹙起眉头,“衣物虽污损严重,但仍能看出这布料是‘古香缎’,还织入了孔雀毛,价格不菲,且死者的钱袋银两还有龙凤呈祥的玉佩都再次,凶手段不是谋财啊。”
杜汐月则杏眼微转,“表哥,你打算怎么做?”
“复检!”施世纶语气肯定,遂命衙役焚烧苍术、皂角以除殓房内秽气。命冉夜取来麻油涂于鼻上,于口中含片生姜,以防尸气冲撞,杜汐月也依次照做。
兄妹二人遂走到案台旁,施世纶叮咛杜月汐若开始检复定要紧闭口唇,防秽气入体。
杜汐月点头,在施世纶查验尸体时上手帮忙翻转抬举。
见此情形,白海升三人对杜月汐皆刮目相看,单看其外表清丽娇俏,却不料能做验尸之事。
“胁肋、乘枕、谷道皆无损……”一番勘验后,施世纶一边唱报,一边让杜月汐记录着。
“冉捕头,去打几桶井水来,冲洗尸体。”施世纶吩咐道。
但冉夜却不解,“大人,之前曹仵作都是用糟醋来泼尸……”他话未讲完便被白海升扯动衣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闭上嘴。
“尸身皆是泥垢,若只用糟醋伤痕定不尽现,你且去取水。”冉夜闻言一路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名衙役提来好几桶井水。
杜汐月将井水泼洒在尸身四周,揉搓皂角来清洗尸身上的泥垢。
白海升又捂胸干呕起来,杜汐月白了他一眼,“白师爷弱柳扶风,还是赶紧出去吧。”将尸身上泥垢洗净,用井水冲干再用糟醋涂敷。施世纶命冉夜取来葱椒盐和白梅,研磨捣杵敷于尸身再用干草盖上静置一个时辰。
之后揭开干草,尸身上果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只见这尸身下肢和腹部皆是赤黑色踏痕,胸口胁肋处有青紫色触点,还有一处青紫色印记呈现蝶形。胸心深青黑,肚肠各道乌黑色。口角开裂,牙齿深黑。
“他是中毒后又被牛马踩踏而亡。”施世纶蹙眉拍了拍手。
“所中何毒?”杜汐月皓齿咬唇。
“鼠莽草。”施世纶取一柄银针探及尸体肠肚处,银针乌黑,“此毒别于他毒之处在于所中之时,人不会立时毙命,但会迷幻,此人生前中毒后又被牛马踩踏,正是由于此毒,每一次踩踏的痛楚都会被放大数十倍。”
“啊?”众人听闻皆惊呼,如此手法着实歹毒。
“一刀毙命着实痛快,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施世纶意味深长,又命冉夜取来苪草。用苪草蘸白醋涂于胸口蝶形印记处,痕迹不消。
“若是伤痕用苪草蘸醋涂抹则痕消,此蝶形印记无任何消退之意,应为死者胎记,月儿你好生记下来。”施世纶叮嘱,杜汐月赶紧记下。
冉夜见此上前叩拜,“我等定竭力追查凶犯,请大人予以吩咐。”
施世纶斜眼看了看冉夜,这家伙虽长得五大三粗却也是刚壮匹夫。
“现在连死者的颜面都无法确认,怎么追查凶手?”施世纶挥了挥手,“白师爷,你起草一份悬赏通告,张贴在府衙及四方城门,久闻江南人才济济,若有人能将尸体颜面部复原,不问老少妇孺,均有大赏!”
“是!”白海升领命离去,施世纶带领众人回到二堂。
片刻后,方修来报,“启禀大人,听闻今日新知府上任,扬州城大小盐商十多人前来拜谒,已在迎宾堂了。”
施世纶一听则脸色微变,“你且去,我随后到。”
待方修出去后,杜汐月轻声道,“早就听闻扬州这些‘盐凯子’精若狡狐,今日就来拜谒,也不知是何居心?”
施世纶深吸一起,“扬州自古便为富庶丰饶之地,盐业乃国之命脉,盐商大户与官场勾连甚多,上两任知府便是被雪花银蒙了心智,变成了蝇营狗苟之流,使得私盐泛滥,圣上这次派我出任,着重交代过盐课一事,这些人,八成是来探我口风。”
说罢,便整理衣衫,交代杜汐月整理验尸呈报,自己则踱步朝迎宾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