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世纶闻言猛然起身,连带杜汐月手中的糖葫芦也掉落在地。
“人在何处?”施世纶呼吸急促。
“在大堂跪候……”方修还未讲完施世纶赶紧理好官服官帽,和闻讯而来的白海升一起朝着大堂阔步走去。步入堂内,在公案后坐定,则见堂下所跪者有三。
最左边的是一个穿着赤金色小袖大褂墨色半裙,鬓发斑白的老妪。在她旁边则是一位身着湖蓝色翻领长裙的年轻妇人,生的是花容月貌,怀中则抱着一个穿缟色裤卦,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因皆是妇孺,施世纶柔声问道。
闻言三人抬头,妇人开口道,“启禀大人,吾乃何霍氏此为我家婆母,我家夫君乃淮仙苑老板何青阳,数日前去往城南牛马场收购肉牛,但至今未归。前日去牛马场打听,那场工老叟言语不清,今日正欲去临县亲戚家找寻,在城门处看到张榜告示,因此而来……”
话说到最后,妇人的声音开始打颤。前来认尸,心里自是七上八下。那老妪也同样面色苍白,身体轻颤。
施世纶点头,让白海升给妇人登记案薄内,而后便让冉夜带领三人前去殓房。因着案情紧急,他跟在后面一同前去。
殓房在大堂西侧,狱神庙的旁边。庙中供奉狱神“萧何”。老妪路过此处,居然进门拜了拜。施世纶见此,不由得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来到殓房门口,老妪拉着孙女不肯近前,何霍氏只好独自前往。但见房内阴郁之气极重,在室内中央有一长案桌,上面蒙着白布,隐隐约约可现出人形。
“夫人,请……”冉夜抬手请何霍氏上前,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握住白布,颤抖着手猛地一掀,一具男尸呈现在她的面前。
“啊——”何霍氏惊叫一声猛地跌坐在地。经过文斐然的复原,那具男尸的容貌很常人很是接近,而此时,何霍氏却看到男尸胸口处那块蝶形印记。
冉夜此时也将死者的衣物一并端至何霍氏面前,“何夫人,你且看这是否为你家夫君之物?”
何霍氏双目圆睁却犹如骨鲠在喉发不出声来,而小女孩则快步跑进殓房,大声呼喊,“这是爹的玉佩……”她一把抓起托盘里那枚龙凤呈祥的羊脂玉佩。
“哎呀,我的爱儿啊——”门口的老妪见此情形大嚎一声,登时昏了过去。
妇人和女童赶紧跑到门口扶持,一时间殓房内哀嚎遍天。
施世纶不由得深叹一声,他安排杜汐月安抚三人,自己则走出门来。饶是此尸有人认出,但对于何家来说,却失去了顶梁柱。
好一会儿三人才平复过来,按律则可送尸归家,施世纶则命冉夜妥善运送,自己和杜汐月骑马相随。
半个时辰左右,来到城南“淮仙苑”食府。何霍氏安顿好丈夫尸身和婆母女儿,便邀请施世纶和杜汐月进门喝茶。
施世纶看她双目垂泪,神色黯然皆是伤心所致。
“家夫之死已有劳大人数日,还请大人和小姐于此用晚膳。”何霍氏施礼。
但施世纶却断然相拒,何青阳之死已然引起家中糟乱,还是请她去打理后事。
何霍氏闻言却也不强留,便去忙碌。施世纶、杜汐月和冉夜则在淮仙苑内四处闲逛。
“久闻淮仙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杜汐月啧啧称赞。
和其他家的酒楼食府不同,这里并不是一栋单楼,从月洞形圆门进入,两边则栽植有竹子,枝叶扶疏。
中间有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上有洞室,下有曲梁。周遭雅间相绕,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在园中还有扇面亭、月亮桥等园林小品。
“可不嘛,这淮仙苑可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食府,尤其是文人墨客都喜欢来此,他们吃的是‘雅’。”冉夜粗门大嗓在此时响起显得很是突兀。
今日食府停业,但因家主突发意外则有家丁丫头不时穿梭其中。有的听闻施世纶到此不由得上前询问,但对于家主的亡故都唏嘘不已。
他们纷纷说何青阳乐善好施,对下人也是极好的,并且还很爱老板娘何霍氏,两人举案齐眉。
施世纶原本看着何霍氏年轻貌美,而何青阳却年至不惑,猜想是否妻子与外人私通谋害亲夫,但大可不必让其如此身亡,更不必来府衙认尸。
然行凶者的动机无外乎“名利禄”,何青阳乃一守法商人,杀之不能得名。且其周身财物无损,也不为“利”,那是为何?
想到此,施世纶更加疑惑。不知不觉竟踱步来到这些雅间前,和别处酒楼的不同。这些雅间单名字都很独特。
“仙客、奇友、月丹、伊洛传芳……”杜月汐仰头念着雅间楣头上的那些字,“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施世纶赞许一笑,“这些都是花的雅称。‘仙客’即‘琼花’,‘奇友’是‘腊梅’,后两者分别指山茶和牡丹。”
杜汐月咬了咬嘴唇,表哥自幼便敏而好学,和他比自己的认知相当匮乏。
施世纶走到“伊洛传芳”的雅间前伸手推开,迎面扑来一阵清香,而屋子里摆放许多布艺牡丹,但做工精致能以假乱真。
而雅间的正中央则有一方八人红木圆桌,旁边则放一烤炉,而一侧的墙边则有一方一人多高的铁栅栏,四周围还有数只铁爪。
“这是……”施世纶眉头微蹙,这里的一切细节无不在凸显一个“雅”字,偏这铁栅栏和铁爪却带着一股无端的煞气。
冉夜却“嘿嘿”一笑,“大人,这您可有所不知了吧。淮仙苑最有名的一道菜就是烤仙牛,这铁栅栏和铁爪便是将半大的牛犊给牢牢固定住,再用剃刀从牛身上片取生肉,拿到桌边的烤炉处裹秘酱烧制,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冉夜一边说着一边咂了咂嘴巴,但施世纶和杜月汐听得却后背发寒。
“这怎可吃得?”施世纶叹息道,“将牛禁锢于铁栏中,用刀活活片死,那牛岂不哀嚎连天,这些食客还有心情吃的下去?”
冉夜摇着头,“怎么会吃不下肚,我听闻有的食客边看牛犊哀嚎吃的更加带劲,好的就是这一口。这可是何老板的发明,在扬州是独一份。”
“太残忍了。”杜汐月轻掩樱口,一脸骇然。
施公轻吐一口气,本来对何青阳充满同情,但看这一幕却不由得反感。
“牲畜家禽之流是为人驱役烹食,但大可一刀毙命使其免受磨难,就这么一刀刀活活片死岂不似酷刑所为?啊呀——”施世纶说道这里,双目圆整大吼一声。
“你怎么了?”杜汐月不解地看着他。
“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要那样杀何青阳了!”施世纶呼吸急促。